《黄昏。燕》

小说创作 《黄昏。燕》 郑炜达

南中国海的碧蓝，在黄昏的火球照射下，闪闪发光，像是镶上钻石的黄金，那么夺目、耀眼。尽管是海拔3000米的高空上，那反射光影，也足以让睡梦中的承旭醒过来。
黄昏是一天中让人难以忘怀的时刻。然而，它却是一天中，最短暂的。因为，夜幕总是迫不及待的被拉下。对承旭来说，黄昏，是回忆的象征，沉淀的时刻。短暂的黄昏，乐意容纳许多欢笑，也能装载满怀的惆怅。
机舱的压力，让正在思绪盘旋的承旭清醒过来。下午两点三十分的午机是满的，机舱的空气真让人窒息。此时，手表的时针停留在四，分针在十，眼看旅程即将结束，眼下的是那片像模型的目的地。那压力呀，耳朵的刺痛再次来袭，只希望飞机赶快降落。
相聚总是快乐的，对做母亲的总是一把鼻涕、一把泪。父亲，就总是沉默得在一旁。
“妈咪……”
“哎哟，我的阿boy，好像又瘦了。”母亲摸摸脸颊地说道。
“哪有啦，还不是一样，变帅了是吧？”承旭笑着说。
“是是，我儿子呀，从来都那么的靓仔。”
“对嘛，有你的遗传。对了，爸呢？”
“在那儿。”母亲指了指不远处的座椅。
“爸！”
“嗯，到啦？”
“是啊，不然咧？要不是，是谁站在你面前呀？”承旭又来个小幽默。
“咳，没大没小，什么语气？”
“开玩笑嘛，干嘛那么认真？而且是事实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好啦，别吵啦，上车吧！”母亲阻止了父子的谈话。
就这样，承旭又从西马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，沙巴。家，就在离机场30分钟的一个小镇。小镇，并没有多大的改变，是车子多了点。这年头，人人都出车，原本还算静的小镇，开始多了一份热闹。不变的，是那黄昏时分，一群又一群的燕子，依然在这个时刻归巢，为黄昏增添了多一层的自然美。承旭从小喜欢黄昏时，坐在家门前，看赶着回家的燕子，听那互相呼唤的鸟鸣，这样是他，最简单的快乐。
母亲总是虚怀问暖，为孩子准备最好的。看着满桌的美食，承旭终于忍不住，偷吃了一块南乳炸肉。
“承旭，不行，你爸还没坐下呢！”
“哎哟，忍不住了嘛！好吃好吃！”
“真拿你没办法！等下记得叫你爸吃饭，你爸最注重这些礼仪，还有…”
“知道了，知道了！”
父亲搁下报纸取下老花眼镜，走到饭桌前坐了下来。
“哇，好饿噢，吃饭吧！”承旭正想起筷，便被母亲眼神阻止。
父亲没什么表情，他正等着。
“噢！爸吃饭，妈吃饭。”
“嗯，吃饭吧！”父亲终于开口，起筷了。
一家三口就开心的吃晚餐，隔壁家的电视机声，也掩盖不了那久违的欢笑声。十五的月亮嵌在深深的夜空，使庭院前的九重葛，显得格外迷人、芳香。
“爸，很晚了，睡咯。”
“嗯，别忘了，明天南天堂有天神诞辰，晚上有平安餐，我们一家过去。”
“南天堂？”
“是，那靠海边的神庙。明晚去上个香，吃平安餐。”
“哦，那种免费的晚餐。好，知道了。晚安。”
“嗯，晚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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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天堂的的晚钟响起，告诉周围的人，太阳就要日落西山。圆圆的落日降落在庙堂对面的稻田。手握着一把香，二十余支。承旭将它们点燃，拖着轻烟在充满中华风格的古庙中描绘，让四面画满神话故事的墙，更添神秘。右上角的七仙女仿佛在朝雾中飞舞，身旁的花瓣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。左上角的八仙，过海时还不忘享受一下那海上波涛的巨浪，一浮一沉，好一个逍遥游。
母亲跪在地上，双手诚心祈祷。父亲挺直站立，手中的香紧握在额前，像是在跟上苍报告儿子回来的事情。承旭迅速的把香点完，其实，他并不喜欢香的味道。还记得小时祖父的丧礼，被香呛得哭了一夜，眼睛的疼痛至今还没忘记。把手浸进庙中央装了柚子叶的小盆，想洗走手掌中的红，却怎么也洗不干净。
“怎么啦？”母亲问到。
“这香支的印怎么都洗不走。”
“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父亲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。
“这可能有什么化学药物还是色素咧。干嘛要来神庙白什么神啊？”
“没什么，吃不死的。这是我们华人的传统文化，点香是对神明的尊敬及供奉。”
“呛死了，还要着洗不走的香支印。”
“就好像你体内流着的血，是华人的血，传承着那悠远的中华文化，我们不能忘根。”
“好，知道了。”承旭一副不耐烦及敷衍的样子。
平安餐开始，大家都排着队，等待食物。向外望去，是一群又一群的燕子，又在这时刻飞回家，有的停留在不远的大树，有的停留在电线上。燕子，早晨到处飞寻找食物，黄昏就飞回窝巢，世世代代都维持着这样的生活方式。
“老黄，这是我儿子，刚从西马回来。”父亲介绍。
“Hi，uncle。”
“哦，在念大学吧？以后要做什么？”老黄说。
“读的是国际贸易。现在的年轻人啊，就让他们自由发展。”
“哦，好前途呀！”
“也不期望什么，就想他好好做人，以后不要忘记根本就好啦！”
“你们家族的燕窝生意，不是由他继承吗？”
“咳，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会想做这些传统生意。选择还是在他自己吧！反正，以后都是他们年轻人的世界呀！”父亲瞄了瞄承旭。
“哈哈，uncle，我将来会开间公司自己创业，高上市。燕窝这样的生意，是不适合我的。”承旭说道。
“哦，真有大志！老张，看来你有个挺有出息的儿子嘛！哈哈。”老黄语带异意。
这样的话听在父亲耳里，其实很不是滋味儿。承旭竟然也毫不给父亲面子，这样一句豪爽的话，让父亲的面往哪儿搁？
承旭不喜欢这样应酬的场面，尤其是面对一般班常常把“想当年”挂在嘴边的退休级中年人。但从小到大，父亲总喜欢带着他到处跑，这边认识什么企业家，那边认识什么老板。而且在这些谈话中，总是听见老人家们总是互相炫耀自己家的哪一个孩子有什么成就、做些什么职位、年收入多少。或许这些就是老一辈所谓的闲话家常、饭后娱乐。承旭永远不明白老一代的一些想法。当然，在父亲眼里，身为长子嫡孙，又是家中独自的他背负着怎么样的使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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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人静，在只有三个人的房子里，没有热闹的喧哗声，加上这样一个传统思想的家里，父母没有与孩子有过于亲密或热情地交际。此时，屋外的虫鸣声让整个屋子的气氛变得如此寂静。在客厅里，父亲坐在木制的沙发上，一边品尝一杯热参茶一边看报纸，承旭在客厅的另一角对着电脑。小小的客厅，两人的温度却胜不过之间那一座有寒有后的墙。
“咳，这些老头子还真是的，就懂得在这些什么庙谈天论地，这样怎么会进步啊？爸，我看你还是不要太常跟这些人在一起吧！”
“他们毕竟是长辈，你怎么可以这样说？让人听了还以为我这个做父亲的没好好教你，说你没家教！”
“咳呀，不进步就是不进步！思想不变就是一辈子呆在这小镇里！”
“什么？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？你爸我还不就是在这镇上一点一点地把燕窝生意打拼出来的，怎么说也是个白手起家，才能把你养这么大，供你读你想读的大学呀！我年纪也大了，这生意将来也要交给你的啊！”
“我可没说要继承什么燕窝的大生意，我有我要走的路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态度？你是看不起你爸的生意是吧？好歹也是靠着生意，你才有今天那么舒服的生活，读你爱读的科。我没什么期望，就只想你回来后可以继承我的生意！儿子继承父亲的生意是天经地义的！况且，你是我们家的独生子，不给你，给谁呀？”
“为什么你们老一代的总是用你们的想法来控制我们的路？”
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我说的是事实。你就是会用父亲的身份来逼我做这，做那。我受够了！”
“你。。。你。。。”
“我怎么样？我有说错吗？你从小到大把我当什么？就是要我做些我不喜欢做的事情。你总是想干涉我的想法，说什么年轻人心浮气躁，要跟你那一套。你那一套早就过时啦！”
“我过时？你竟然说我过时。你。。。真是。。。”父亲激动的坐了下来。
“总之我没错，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什么燕窝生意，我真的没兴趣！”
“承旭！别再起你爸了！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？老公，先喝口茶顺顺气。”
“妈，我真的受够了！我也不想每次回来都是要闹成这样子。”
“别再说了，你先进房去。”
承旭走进房间。虽然没说什么，但是这样疆的场面，都能感受到双方心中的不满。剩下两老在客厅里。母亲只静静坐在父亲身旁，没有说一句话。父亲这次是真的气上心头。从来都没想过，儿子竟然会说出那些话。心中是气，有时痛。
父亲是个思想传统的人。在孩子面前，从来都是威严的那一面，也没有大方表现过自己的心情、自己对孩子的爱。的确，一个受传统文化影响深远的父亲，就算心想，也不会轻易的表现出自己内心的那一面。因此，久而久之，就形成了和儿子之间那种尴尬的关系。父子间，永远隔着一层膜。
“老婆，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个不肖的儿子？他竟然。。。”
“老公，我们的孩子怎么会不孝呢？他从小最听你的话了。”
“但是，他。。。”
“你还记得承旭小学时，曾经写过一篇‘我的爸爸’的作文吗？这孩子呀，后来还得奖了。真聪明，就有你的遗传。”
“当然记得，那时，他还兴高采烈的把奖送了给我。我还记得那时是父亲节，他说是送给我当父亲节礼物的。咳，这孩子。”
“就是嘛！那时候，我还记得你是高兴了三天，晚上都睡不了觉。”
“呵呵，那时候，真的很开心。不想今天。”
“还有一年，应该是他中三那年。他在学校跟朋友打架，你回来要他跪在神台前，你害不停的鞭打他。这孩子，当时也没吭一声。因为，他知道是他的错。”
“对呀。当时，好像是中受了点，后来我还请你帮他敷药。”
“你们两父子啊，就是那样，有什么都不肯说出口。儿子呢，就是想你，那么固执。你呢，明明心中是那么爱他的，但是就是没说，谁懂啊？”
“我。。。老婆，我。。。真的那么食古不化吗？”
“没什么，只是孩子都长大了，由他自己的想法。或许，我们那一代的一套，现在已经不管用咯。”
“是吗？但是，燕窝的生意将来还是要交给他的。我是为他好。当年，我辛辛苦苦地把这生意做起来，就是为了他的将来。他却不领情。”
“他只是暂时不了解你的苦心，给他点时间，将来他会明白的。”
“是吗？”
“当然！好啦，你好好休息，我进去看看宝贝儿子。”
母亲帮父亲换了杯茶，要他坐着休息。敲了敲儿子的房门。
“阿boy，是妈咪，可以进来吗？”
“进来吧，门没锁。”
在母亲眼里，孩子永远是最好的。承旭坐在书桌前，对着电脑。母亲只静静坐在床边，凝视着孩子的一举一动。
“妈，怎么啦？”
“怎么？难道妈就不能和宝贝儿子谈谈天吗？”
“当然可以！”
“刚才的火烧得还真不小呢！”
“妈，是爸他。。。”
“你恨你爸吗？”
“当然没有。我怎么会？”
“承旭，刚才你说的话真的有点过分噢！”
“妈，我知道！但爸他就是这样，总是站在他那边想，用他的角度看事情。”
“儿子，那你有站在他的角度想过吗？你不也是只为自己着想？”
“妈，对不起，我不相得，只是刚才。。。”
“妈知道，你是个乖孩子，你也爱你爸。但是你为何也不尝试站在他的角度想呢？爸妈都老了，看你，也不能看几年了。你爸是紧张你，所以才会。。。你试想想，你是他唯一的希望，所以难免对你有过高的期望。”
“但他，太固执了。”
“你还不是吗？在妈眼里，你们两父子，就是一模一样。你爸年轻时为了家里，到外面做工，曾经试过同时间做三份工作，把身体都累垮了，现在才会有心脏病的。他都是为了我么家，那时，妈怀了你。你出生后，他更想多赚些钱，好让你能有好的生活，希望你能上大学，有一番作为。”
“妈，我知道了。”
“明天找你爸聊聊，好吗？”
“我。。。好吧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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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就是爱赛跑，永远不让忙碌的人们有休息的机会。又到了燕子回家的时刻，金黄色的天，偶尔多了几只燕子飞过，让金黄的天不显俗气。父子俩坐在门前，一时看夕阳，一时追随着燕子的方向。原本就宁静的黄昏，在两人沉默下更显寂静。
“爸，对不起。昨天我。。。”
“不，爸也有错。”
“爸，我知道，你是为我好。我常常埋怨，为什么会有像你这样的爸爸？你不听我说的话，只要我尊崇你的话。但是，原来，我从来没有为你想过。是我自私。”
“承旭，的确，爸老了。时代也变了。看来，我们以前的那一套，的确行不通了。原谅爸老糊涂了。”
“爸，你不糊涂。没有你，我们家的生活，不会像现在那样舒服，我也不能无忧无虑的去追寻我自己想要的。一切都是你的辛苦换回来的。试我不孝，我不应该说那些气话。”
“真是我的好孩子。承旭，你知道，为什么把那么坚持要经营燕窝生意吗？虽然以前很辛苦，但，总算熬过来了。”
“不懂。”
“你看，燕子早上到处找食物，飞来飞去，但是每当黄昏，它们就会回家了。它们不管飞到哪里，都会记得回家的路，不会迷失方向。”
“哦，我明白了，你希望我学习燕子的精神，不管到哪儿，不管生活怎么样，也不能忘记根本，要记得传统，传承文化。”
“对。因为社会一直在变。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诱惑，让人忘了根本。”
“嗯，爸，黄昏真美！燕子们赶着回家呢！”
“承旭，你知道，为什么爸妈给你取这名字吗？”
“旭，是早晨。”
“对，我们希望你能承担生活中的一切事情，不管是坏的，还是好的。不管遇到什么困难，还是能够站起来，迎接下一个旭日。”
“嗯。我知道了。爸，谢谢你。”
“嗯。”
“黄昏真美，但，实在太短暂了。”
“怕什么，明天一早，太阳又会出来。”
“对，要迎接下一个天亮。爸，那以后我孩子改叫什么名字？有根辈分排吧？”
“嗯，是‘智’，智慧的智。”
“哦，张智。。。张智诚？哈哈。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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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中国海，隔着东西马，但是浩瀚的海洋并不会阻碍燕子回家的心。有时黄昏，现在的海，看起来很宁静，尽管是海拔3000米的高空上，也能让承旭的心慢慢沉淀。黄昏是一天中让人难以忘怀的时刻。然而，它却是一天中，最短暂的。因为，夜幕总是迫不及待的被拉下。对承旭来说，黄昏，是回忆的象征，沉淀的时刻。短暂的黄昏，乐意容纳许多欢笑，也能装载满怀的惆怅。当然，记忆中的黄昏，是那一群又一群的燕子，回家的时间。
父亲可能真的累了，要休息了，妈昨晚的一通电话，让在外觅食的燕子，不得不飞回远方的窝巢了。
机舱的压力，让正在思绪盘旋的承旭清醒过来。下午的飞机很满的，机舱的空气真让人窒息。眼看旅程即将结束，眼下的是那片像模型的目的地。那压力呀，耳朵的刺痛再次来袭，只希望飞机赶快降落。

完